2014年5月17日星期六

联盛遗祸:1500亿互保黑洞

作者: 罗琼


联盛集团邢利斌的债务危机,在曾经富甲一方的山西吕梁地区,引发了一场紧接一场的信用崩塌。


随着债务黑洞不断扩大,正常的资金血脉几乎断流,昔日的煤炭大亨与银行展开了一场持久战,他们一边试探着银行的底线,一边苦苦等待春天的到来。

1500亿互保联保违约?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家股份制银行山西分行的行长在听说煤老板们已经动了集体 违约的念头后大惊失色。


“集体违约!”2014年 4月17日傍晚时分,已过花甲之年的刘永平气冲冲地回到酒店房间,瘫坐在沙发上。混合着怒火、纠结、激动,他说出了这四个字。


这天下午,山西的九家煤炭企业负责人聚在一起。他们都是与深陷债务危机的联盛集团存在联保互保关系且金额较大的当地民营企业。刘永平因为年纪较长,被推举为联盛集团担保企业领导组的组长。


各家细数银行收回的到期贷款,却没有续贷的金额,已经达到70亿。这个数字让刘永平也惊呆了。


“再这样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要不咱们也学李兆会,集体违约不还了。”刘永平已经回忆不起是谁最先提议,但此话一出,至少有一半人当场赞成。


这些煤老板们已经深深陷入一场与银行的博弈之中。


2014年流传于金融圈的银行行长的“十不贷”中,位居首位的就是:“山西的煤矿”。“回避,慎贷”成为圈内共识。


山西吕梁,以联盛集团的邢利斌债务危机为标志,在其2013年11月申请重组后,一场接连一场的信用崩塌,让这里的金融生态彻底失去了平衡。


联盛重组一直扑朔迷离,未有定论,而与联盛存在联保互保关系且金额较大的九家当地民营企业,因为联盛担保156.63亿,已经被银行列为关注类企业。


其中,山西汇丰兴业焦煤集团、山西中阳钢铁、山西大土河焦化与联盛互保均超过10亿,这三家企业的负责人曹建军、袁玉珠、贾廷亮都曾位列2013年“胡润百富榜”。而国有煤炭企业——山西离柳焦煤集团为联盛担保则高达52亿。


在吕梁的煤老板阶层,论资历刘永平能排上前三甲。他拥有五个煤业公司和三个焦化厂,资产规模超过两百亿。多年前,因为发行过两次短期融资债券,不得不亮出家底,被胡润发现,列为山西首富。


联盛跌倒,自然波及这九家企业,银行的抽贷、慎贷让他们的资金链越来越紧。为此,他们共开过三次正式的会议,第一次是在联盛总部,另外两次都是在刘永平的公司。


他们写给山西省的《关于请求省委、省政府协调联盛集团重整事件引发担保企业风险的紧急报告》就是在刘永平的会议室起草完成的。


报告中称,担保企业都是山西省煤炭整合的骨干企业,投入巨资进行矿井的升级改造工程,目前尚未进入投资回报期,目前处于资金最为匮乏的关键时期,此时如果被银行限制融资,可能使得煤炭资源整合的成果功亏一篑。


非正式会议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开上一次,这些煤老板们几乎每天会在电话里互通消息。除了商讨联盛的重整方案,银行的收贷更是每次必议的话题。


记者经多方核实,粗略统计九家企业共涉及银行贷款500亿,为省内其他企业提供担保共计1500亿。


集体违约意味着联盛事件的效应持续放大,如果这副多米诺骨牌衍生至9家甚至二次担保的其他更多企业,涉及金额将放大至1500亿。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家股份制银行山西分行的行长在听说煤老板们已经动了集体违约的念头后大惊失色。


9家企业意欲效仿的李兆会,是山西最大的民营钢铁厂海鑫钢铁集团有限公司的掌门人。2014年3月底,海鑫钢铁未能偿还30亿逾期银行贷款,现已遭金融机构轮番起诉,风险敞口达150亿元到200亿元。


上述银行行长如此分析:一旦联合违约,无异于金融,将对整个山西金融生态造成摧毁性打击。首先,各银行总行对在山西分行的授权会极为慎重。该给的信贷规模,总行会全部收回。其次,从监管的角度讲,山西会被列为高风险地区,金融机构想在山西设立分支机构根本不会批。


九家企业中,最先遇到贷款到期的是柳林县森泽煤铝有限公司,4月23日,森泽顺利还上了1000万的贷款。两天之后,离柳集团一笔1亿的贷款也没有逾期不还。


刘永平明白,很多人口中说要集体违约,只不过是一时起意发发牢骚而已。况且各家的贷款到期日并不相同,谁又敢当第一个违约的?


银行争相离场


银行系统 关闭前一小时,最后的2000万七拼八凑才从亲戚处凑齐。而没过几分钟,总会计急急忙忙跑到刘永平的办公室汇报,那2000万元被地税局当作税款划走了。刘永平只好拿出妻子、儿子的“保命”钱,转到还款账户,此时,距离还款系统关闭仅剩两分钟。


过去数年,山西煤老板的资金大多依赖于银行输血,一旦经济下滑,需求疲软,无论是银行还是昔日伙伴,无人不想尽早抽身。


2013年,可以说是66岁的郭华最难熬的一年。他已经当了四十年的孝义市楼东村支部书记,同时担任楼东俊安煤气化有限公司董事长。


2007年,一家上市公司收购楼东俊安煤气化有限公司50.1%的股权,并更名为楼东俊安资源(00988.HK),目前拥有三座40万吨的焦炉,总产能120万吨。


郭华跟南方周末记者算了一笔账,焦炭生产成本是1507元/吨,不含税现在一吨焦炭能卖1275元,也就是每卖出一吨焦炭,企业要倒贴232元。惨淡的经营现状也反映在楼东俊安资源年报里,2013年公司亏损25.82亿港元。


这一年,楼东俊安的应收账款汇款周期由2012年的77天,变成了136天。


同一时间,山西省政府开始对焦炭行业进行整顿,要求焦炉的产能不能低于200万吨,楼东俊安不得不再次投钱新建焦炉。


香港上市公司的管理层担心,新工程所需的投入将进一步拖累上市公司的业绩,于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出售炼焦设备,转而投资澳大利亚的商业地产。


银行们也坐不住了。


楼东俊安共有10亿银行贷款,并为联盛担保15.69亿。2014年以来,6家银行的4.35亿贷款在到期归还后,就没有被续贷。这包括,华夏银行6900万,光大银行2.21亿,招商银行5000万,兴业银行3000万,广州南粤银行4000万和中国 银行2500万。


当南方周末记者问及郭华是否同意集体违约时,他的回答与刘永平极为相似,“还进去的贷款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不还还能勉强撑着,还进去就彻底死了。”


至于银行的收贷,刘永平也没能幸免。刘永平向南方周末记者谈及自身情况,2014年以来,还贷后不予续贷的金额达到13.1亿,其中浦发银行3.5亿、光大银行3亿、兴业银行2亿、中信银行1.6亿、渣打银行1亿、招商银行1亿。


刘永平曾给自己立下四条戒律,不欠薪、不欠税、不欠息、不借高利贷。但银行的不予续贷,几乎让他走投无路,现在,只剩不欠薪没有破了。


为了还上光大银行3亿的贷款,刘永平不惜借了两个多亿,一个月5分息(年利率60%)的高利贷。


然而,自从2013年初,吕梁地区发生了多起高利贷崩盘事件,即便出再高的利息,想借高利贷也借不到了。银行抽贷,民间借贷近乎停止,没有人再敢借钱,信用危机已经波及每个企业和个人。2014年年初,南方周末记者曾在吕梁各县采访,每次拼车都能遇到借出数十万高利贷无法收回的当地百姓。


“整个吕梁的民间资金差不多都被掏空了。”刘永平说。他甚至询问南方周末记者能否介绍出借高利贷的金主。


最后的2000万从亲戚处七拼八凑,临近银行系统关闭前一小时才凑上。然而,没过几分钟,总会计急急忙忙跑到刘永平的办公室汇报,2000万元被地税局当作税款划走了。刘永平只好拿出妻子、儿子的“保命”钱。“不到万不得已,这笔钱断然是不会启用的。”刘永平说。2000万转到还款账户时,距离还款系统关闭仅剩下两分钟。


韩学智正是赶在煤改之时,调任光大银行太原分行行长的。


煤炭行业曾是光大山西的骄傲。2010年起,太原分行按照总行模式化经营要求,结合山西区域经济特点先后设计了煤炭、煤焦、煤电、煤化等模式化方案,实现了煤炭产业链现金流的全行封闭回笼,发展了一批围绕核心煤炭企业的基础客户群。韩学智曾说,在山西,离开煤炭谈对公业务是不可能的。


可当南方周末记者在电话里向韩问及刘永平的那笔3亿元贷款时,他答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承诺续贷,让他拿出书面凭证来。”


联盛的另一个担保大户是中阳钢铁,其董事长袁玉珠,是全国,山西省工商联合会副会长。在中阳县,绵延数公里的厂房、住宅,正是他的“十里钢城”。


“钢铁企业除了给矿山打工,同时也在给银行打工。流动资金是企业的‘血液’和‘生命线’。钢铁企业的流动资金基本上都是靠银行贷款。银行把贷款一抽,企业就变成了一张皮。”袁玉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目前很多钢铁企业实际已经做不下去了,天天赔钱还在做,为什么?就是因为如果生产一旦停下来,银行马上就来逼债。


一家股份制银行山西分行的行长,却认为煤老板们并没有拿出货真价实的资产抵押。“他们还在为自己留后路,这些煤老板在一线城市有很多房产,这些资产依然价值不菲。”上述行长解释。


只要追加值钱资产,银行并未抽贷一刀切。他随后举例,今年3月,九家担保企业之一的普大煤业就曾拿出采矿权、土地追加抵押物,获得了银行2.5亿的新增贷款。


煤老板的续命锦囊


刘永平渐渐总结出了一套与银行“斗争”的法则。


在与银行的博弈中,刘永平渐渐总结出了一套与银行“斗争”的法则。比如,贷款到期前的一个月,他就向银行放风,还不上贷款,要违约。而银行的底线,就在“违约”二字。


上述股份制银行山西分行行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到现在,已经出现了26户不良,金额近20亿。有两家企业,上午还敲定了贷款方案,下午就决定逾期不还。要是企业真不还了,我们也没办法。”


2013年,因为联盛被银行列为关注类企业,殃及的不仅仅是互保企业,这家分行的员工都扣了奖金。“国开行手上有联盛的采矿权证做抵押,万不得已也可以处置,股份制银行几乎都是担保的信用贷款。”


刘永平口中的“违约”并非真的不还银行贷款。一笔2亿的贷款到期,他会跟银行说,只有5000万,还上了再让银行续贷5000万,再还给银行5000万,经过4次,刘永平既不占用现金流,也还上了银行的贷款。更重要的是,银行无法一次性收回2亿之后就不再续贷。


这种还款方式,正是在与其他八家担保企业的闭门会上碰撞出来的,并要在这几家企业推而广之。


刘永平说:“今年是煤炭企业的还款。2011年,煤矿整合接近尾声,整合主体要缴纳资源价款,这笔钱几乎都用的是银行贷款。贷款一般为三年期,正好赶在今年到期。技改的煤矿还没有投产,贷款就到期了。”


4月中旬,刘永平和郭华主动找到民生租赁,他们听说,民生租赁还在为煤炭企业敞开大门。


南方周末记者通过查询上市公司公告发现,2014年以来,民生租赁先后为凌志达煤业、华西能源工业股份有限公司、潍坊万宝矿业有限公司、太原煤气化股份有限公司采用机器设备出售后回租的模式,提供1.8亿、1.8亿、1亿、5亿的融资,期限可以达到5年。除华西能源在基准利率上浮10%外,其他企业均为基准利率且有下浮。


民生租赁评估了企业之后,计划分别给予刘永平和郭华4亿和3.5亿的资金,且为基准利率。然而,原计划4月底就可以批下来的资金,到现在还没有到账。刘永平正等着这笔钱去偿还2亿的高利贷。


春天远没有到来


新资金遥遥无期,煤价尚不能言底,一触即发的风险事件随时可能夺走他全部的财富。


事实上,联盛重组的悬而未决依旧是九家企业头上的利剑。虽然九家企业共同出资15亿,以战略投资人的身份进入联盛,并将银行要维持对九家企业的授信,不抽贷,利率降为基准,一并写在重组方案里。


然而,一旦联盛破产,银行必定会追究担保企业责任,“担保企业肯定还不起,只能向第二层、第三层乃至第四层的担保圈扩散。”一家股份制银行山西分行的高层 表示。


问及九家企业,谁的日子最难过,答案是唯一的国有企业——离柳集团。


2011年,联盛与北大青鸟分别出资90%与10%组成联盛青鸟公司,斥资40亿元收购离柳集团49%的股权。


据接近离柳集团的人士透露,离柳的煤矿服务年限已经很长,资源接近枯竭。而入股离柳的资金最终被邢利斌挪走,离柳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离柳集团涉及的银行贷款近50亿,根据南方周末记者从该集团获得的内部数据显示,2014年6月6日至12月20日,离柳集团共有17笔银行贷款到期,共计21.13亿元。虽然今年上半年,新增的贷款(包含贷款到期后的续贷)6.68亿,清一色是一年期和半年期的短期贷款。


南方周末记者最新获悉,联盛的重组之路依然是波谲云诡,迷雾重重。此前有意出资30亿的战略投资,山东安泰信集团已经退出。国开行正在寻找新的战略投资人,与上海复星集团已在洽谈之中。


复星集团曾与邢利斌交往甚密,2011年,联盛有意引入复星作为战略投资者,后者计划投资160亿,收购联盛50%的股权。最终因为价格问题 ,未能达成。


而此时,复星的进入,不失为抄底的好机会。


刘永平说,他从没有经历过这么紧张的时候。新资金遥遥无期,煤价尚不能言底,一触即发的风险事件随时可能夺走他全部的财富,而春天还远没有到来。


来源: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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